第二章 月光清浅
我愣愣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,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心情。
其实每次看到他,我都挺尴尬的,因为总会想到那个拥抱,让我不自觉地烧红脸。
爱情是盲目的,婚姻又何尝不是?
顾弥音只是被宠坏的孩子,那么折腾是因为怕靠近的人抢走她手中的棒棒糖,其实来的人只想给她一个拥抱。
夏菡哈哈大笑,吊儿郎当地搂着我的脖子,说道:“我带你出去吃饭,让小护士看守一会儿。”
这一场爱情的追逐戏不知道何时才是尽头。
突然,梵迦抬起头问道:“我脸上有字吗?”
下课后,梵迦也经常站在走廊上。我和他隔了三米远,各自沉浸在某个遐想世界。
我的心里似乎有根刺一般,有一天,妈妈问我:“熹熹,你愿不愿意顾越天当你的继父?”
妈妈也是万般犹豫,最后一狠心,还是把房子卖掉,只身带我去了市里。我们租了一间小小的房子,开始了新的生活。
我摇摇头,说道:“我不知道……”
看着他的模样,我豁出去了,说道:“我叫苏熹。”
那一刻,她竟然红了脸。
那个年纪差不多四十岁的男人,神情低落,说他想有个家的时候,我妈妈的眼泪也夺眶而出。
中午图书馆没什么人,很安静。我和梵迦一人拿了一本书,坐在窗边的桌子旁看着,没有说话,只听见翻书的声音。
最后,顾弥音的班主任把她拖了回去,还在广播里通报批评她,说她扰乱学校纪律,骚扰其他同学。
她的话音刚落,就有经过的护士说道:“医院里禁止高声喧哗。”
孟西楼拧开了瓶盖,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水。
大概是顾弥音不让他跟着,他才会这样吧,孟西楼的喜怒哀乐都掌握在顾弥音的手中。
“我见过你,知道你是谁。”
最后一句话说得那么轻。
顾弥音是最反对的,也闹得最凶。我和妈妈搬进顾家的第一天晚上,顾弥音拿着水果刀,威胁顾越天,让我们滚出顾家,不然她就自杀。
“原来你也是海德格尔的书迷啊……”梵迦的眼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。
过了几天,妈妈带回一对陌生夫妻,领着他们把房子里里外外看了一遍。我拉着她的衣袖,眼巴巴地问道:“妈,您要卖房子吗?”
我不知道梵迦有没有说话,但是听到隔壁教室男生吹着口哨起哄。
“哦……”我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。
她颤抖地抓着我的手,颤声问道:“熹熹,你感觉怎么样……”
《存在与时间》,海德格尔的书。
顾弥音像一团火,凡是她靠近的人,都会觉得炙热。
从苏河镇去市里坐车要五个小时。
我微微一愣,原来梵迦也有同样的想法,而且他居然知道我的名字。如果没记错,我们从来没有交换过名字。
夏菡风风火火地赶来,我坐在病房外面等着她。上了大学,夏菡变得很不一样,她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“咚咚咚”的走过来,看得我心惊胆战。她的头发染成了栗色,烫成了大|波浪卷,看上去风情万种,两个银色的耳环随着脚步不断晃荡。
妈妈手里的筷子一顿,头也不抬地说道:“听说市里新建了一个湿地公园,等你中考结束,我带你去玩。”
我浑身难受得要命,听见妈妈哭,心里更是难过。
对于存在的探讨,对于时间性与历史性的分析,都不属于现在的我们。或许梵迦的特别不只来自于他出色的外貌,更因为那种与生俱来的与别人不同的气质。
梵迦点点头,说道:“那你回家路上注意安全。”
半年内,我上了高一,妈妈找到一份收银的工作,顾越天来过几次,他和妈妈两个人有说有笑。
妈妈……
我走进卧室,发现妈妈躺在床上,不时传出低声的呻|吟声。我立即前去查看情况,妈妈的脸通红,我摸了摸她的额头,烫得吓人。
其实是我舍不得。在苏河镇生活了十几年,哪条小巷子的小吃最便宜最好吃,哪家饰品店里的发饰最好看,哪家超市最便宜,都一清二楚,去城市有太多的未知数。
妈妈有心事。
电话那头明明传来一个娇声,说着:“顾总,快来喝酒。”
而此时此刻我想的是,如果顾弥音和梵迦在一起,那孟西楼该多么伤心啊。在孟西楼出现以前,顾弥音身边很多男生围着转,但是自从孟西楼出现后,那些喜欢顾弥音的男生只能远远望着,从来不敢靠近,因为梦西楼的拳头从来不会留情。凡是靠近顾弥音的人,都会被他揍一顿。
也许是因为我没有顾弥音那么漂亮,不像她那样一举一动都牵扯人心。
她说到这里,我的肚子很不合时宜地叫了出来。
下午放学的时候,我收拾书包准备回家,想不到梵迦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。等我走出去的时候才发现,他身后跟着顾弥音。
妈妈不语。
她追人的事情传遍了整个学校。班主任批评,年级主任批评,她通通当成耳旁风,每天依旧我行我素。
学校里有许多女生喜欢梵迦,但我没想到的是,顾弥音竟然也喜欢梵迦。
“你有什么心得吗?”
夏菡是我唯一的好朋友,也是唯一知道我秘密的人,我也只记住了她的电话。
我老老实实地回答道:“我难受……”
“你想死就滚远点儿行不行?”
后来,我们回了苏河镇。妈妈经常发呆,炒菜忘记放盐,看着电视,思绪也不知道飞到了哪里。
“阿熹,顾弥音说外面开了一家冰激凌店,你去不去?”梵迦见我出来,笑着问道。
夏菡的豪爽来自于她的家庭,第二句是她的口头禅。在她眼中,不能用钱解决的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。
等夏菡赶来的途中,妈妈醒过一次。她挣扎着问顾越天有没有来,我摇摇头说兴许有什么事情耽搁了。
梵迦就坐在我对面,他专注地看着书。这样近距离看他,那张脸更是让人移不开视线。
顾弥音狠狠地瞪了我一眼,眼神中自然带着警告。
反正坏学生做的事情他通通都在行。
他的棕色眼眸和头发跟记忆中有差别,但我还是第一时间认了出来。
我十四岁之前都没有离开过苏河镇,所以那个时候的我特别渴望出去看看。过年的时候,许多城里人提着大包小包,光鲜亮丽地荣归故里,街坊邻居都在传谁赚了大钱,谁家女儿嫁了个好人家,回来的人讲着大城市是多么好。
“越天,是你……”很显然,妈妈的语气也带着惊异。
这是多么讽刺,不是吗?
我犹豫了一阵,才尴尬地说道:“你可不可以借我一点儿钱……”
醒来的时候,耳边是妈妈小声地抽泣声。
“叔叔,妈妈生病住院了……”我急忙说道。
“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!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,你在哪里?我马上来!”
我艰难地起身,站在女生面前,深深地鞠躬,愧疚地说道:“对不起……”
“二十年了……”
妈妈的身体僵硬了,她抬起头,看清眼前的人是谁的时候,脸上的表情很微妙。
他的喜好和别人不同,其他男生要么拿着武侠小说,要么拿着体育杂志,而他喜欢看国外的哲学书。
我微微一笑,说道:“图书馆有他的书,所以借来看了看。”
身体一直往下沉,好像要沉到地狱,肺似乎要炸开了。
我手足无措地扶她起来,发现接触到她身体的每个地方都是滚烫的。我吃力地扶着她,艰难地一步一步走出门打车,心焦灼成灰。
对于城市的喜欢,早就在这三年中消失殆尽。城市就像那些光鲜亮丽的人,永远不知道背后有什么阴暗面。
他沉浸在另一个世界,所以没发现我。
就这样,我们搬进了顾家。妈妈和顾越天领了结婚证,没有婚礼,没有宴请宾客。
我不肯在孟西楼的面前掉下眼泪,免得他笑话我。
上课铃声响起,我和梵迦回到了各自的班级。
有一天我们终究会死,如果没有什么证明我们曾存在过,那死亡就是最好的证明。
连我都变了,何况是孟西楼?
不管顾弥音愿不愿意,我和妈妈还是住下了。为了不让顾越天担心,那些委屈通通没告诉他。
是不是要离开这个世界了……
“可是……您舍得这里吗?”
下课后遇见多了,我再见到他会微笑,他会同样回以微笑。到后来,他会笑着打招呼:“你又在啊……”
我不由自主地绕到小卖部买了一瓶水,然后穿过篮球场,在他身边坐下。
那样的眼神让我忍不住往后缩了缩。
孟西楼认不出我了,又或许他早就忘记当年给过他拥抱的人。人的脑袋只有那么大,能记起的人和事太有限了。
比起失去妈妈,我所受的委屈或许根本不算什么。
“最大的心得就是对死亡的认知吧。”
自从政治课开始讲哲学后,我也曾到图书馆翻过关于哲学的书。海德格尔有一句话让人印象深刻——模糊性是智慧固有的美德。
“你怎么知道我叫苏熹?”
女生拼命挣脱男子的手,喊道:“她害死我的妈妈,她害死了我的妈妈呀……”她蹲在地上,双手抱着膝盖,埋头哭泣,“我要妈妈……”
看见他一脸不悦,我急忙说“对不起”。
怎么办……
如今她也读高三,成绩一样差得一塌糊涂。而我在复读班,被人戏称为高四党。
孟西楼的神情突然变了,他突然扬起手将水打到一边,眼神中带着赤|裸裸的厌恶,喊道:“你滚开!”
她醒来的时候,应该是希望看见他的,毕竟妈妈孤独太久,她心里的渴望完全被隐藏起来了。
“嗯,拜拜。”我挥挥手,不再打扰他们,转身离开。
我脑海里的最后一丝意识也消失了。
自从顾弥音跟梵迦表白后,就开始了轰轰烈烈的追求行动。每天一下课,她就跑到窗边,跟梵迦打招呼。每天,她都会给梵迦一张字条和一个小礼物,上面了写一句很美的情诗。如果在古代,顾弥音一定会成为李清照。
未知的世界总是神秘美好的。
“妈……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……”我都记不得了。
顾弥音做事从来都不拖泥带水,连喜欢一个人也一样,迅速果断。而我呢,只能安静地凝望,好像什么事情也做不了。
门外那个女生突然冲进来,推开了妈妈,死死地揪住我的头发。
妈妈关切地问道:“你哪里难受?快告诉妈妈,我去叫医生。”
“扑通”一声,我掉到湖里,水从四面八方涌来,那个瞬间,我的视线一片模糊。
夏菡站起来,把护士拖到一边,把保温盒塞给她,又指了指病房,说道:“麻烦你帮忙照看一会儿,如果病人醒来,麻烦你喂她喝粥。我们离开一会儿,四十分钟后回来。”
孟西楼不需要我,所以我没有逗留太久,怕他更加讨厌。
我好不容易才把妈妈送到医院,然后挂号,办住院手续。妈妈躺在病床上输液,医生说若是再晚点儿送来医院,说不定会烧成肺炎。我这才松了一口气,瞥了一眼窗外,天色已经暗了下来。
妈妈和顾越天结婚后,可能真正开心的时候就是刚开始两个月。顾越天事事顺着妈妈,后来,他经常在外面应酬,很晚才回来,身上的脂粉味也很重,妈妈的生日也没有放在心上。可是妈妈从来没有说过什么,沉默地做着应该做的事情。
“梵迦总是笑着接过礼物和字条,然后认认真真说谢谢。顾弥音叫他去做什么,他也会答应去做,从来没说过拒绝的话,估计不久后他们就该在一起了吧。”这是坐在我前面的女生复述隔壁班女生的话。
我不好意思地抽了抽鼻子,然后打趣道:“我知道你叫梵迦,因为你可是鼎鼎有名的帅哥啊。”
高三一栋教学楼,高四党就在三楼最角落占了四个班,而我读的那个班的隔壁恰好是梵迦的班。
我看着梵迦,摇摇头说道:“对不起,我还有事,你们去吧。”
她抬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,厉声质问道:“你说了对不起,我妈妈就能回来了吗?你还不如去死!”
等到我上厕所回来,梵迦已经站在了走廊上,身影配合着光和影,看上去很不真实。我路过他的旁边,听到他喃喃自语:“那朵花枯死了……”
突然,我听到妈妈尖叫一声,我的身体被什么撞了一下,不由自主地向前倾,而前面就是湖。
“梵迦,既然她不去,那就我们去吧。”顾弥音在旁边催促道。
晚上吃饭的时候,妈妈突然问道:“熹熹,你喜不喜欢城市?”
“下次你去图书馆的时候叫上我吧。”
我停下脚步,心念一动,说道:“向死而在。死亡是最本己的可能性,那是人真正的本性。其实花也一样,死亡也是证明其存在的一种方式。”
原来我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。
他说完就挂了电话。
见他接过水,我的眼泪也终于止住。
“都怪你!我妈妈死了,都怪你!你怎么不去死啊?你为什么不去死啊?”女生一边揪我的头发,一边崩溃的破口大骂,她的脸上全是泪痕。
“熹熹,以你的成绩可以去读市里最好的高中。我们把房子卖了,去城市生活吧。”
我挣开妈妈的手,跑到湖边,贪婪地看着一切,看着这个不属于我的地方。
走之前我特地拿了妈妈的手机,可是直到现在,没有一个电话。我犹豫着要不要给顾越天打个电话,可是转念一想,又放弃了这个想法。
夏菡本来就很好看,经过这么一打扮,更加明媚动人。
顾弥音眼里只有梵迦,孟西楼眼中只有顾弥音,我的眼中只有孟西楼。
“唉,都是命……”顾越天最后一声长叹在病房里显得特别哀伤。
“好啊。”
“嗯!”我用力扒了两口饭。
出校门的路上经过篮球场,课间的时候这里尤其热闹。我无意中看到孟西楼孤单地坐在篮球架下,眼神不知道落向什么地方。
阿熹?对于这个称呼,我有些不适应,好像跟梵迦也没有熟到这个地步吧。
“发生了这样的事情……对不起……”
“熹熹,你知道吗?刚才我去拦车,那个司机居然问我是不是去酒吧。”她一边骂骂咧咧地坐在我旁边,一边将手中的保温盒递过来,“我给阿姨带了粥……”
夏菡说话向来如此,一点儿也不像个千金小姐。她脾气向来火爆,但是心地很好。
我也看到过不少女生大胆地给梵迦递情书,梵迦总是微笑着接过情书,然后说“谢谢”。
原来两个人竟然是旧识。
我好想说“喜欢城市,想在城市生活”,可是妈妈一个人真的太累了。
看着妈妈憔悴的容颜,我还是决定给顾越天打电话。
我笑着点点头,那些不自然也渐渐没了。梵迦爱看书,我路过他们教室去上厕所的时候,会无意识地瞥一眼。梵迦的座位挨着走廊,所以他手上拿什么书,我都看得一清二楚。
我读高二,孟西楼读高一。
她的眼神渐渐变暗,最后闭上眼睛又沉睡过去。这个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,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叫。
“苏熹,跟你聊天很愉快。”
夏菡高声说了句:“谁敢训我啊?”
妈妈将我紧紧地搂在怀里,也深深地鞠了一躬,说道:“对不起……”
这一幕在我心上狠狠一撞,撞出一个很大的缺口,让我无端觉得心酸。孟西楼有些东西还是没变的,比如他此刻的落寞伤心。
电话打到夏菡那里去的时候,她似乎正在睡觉。
“你是阿音的妹妹。”
那个护士还想推辞什么,夏菡硬是塞给了她,然后嘻嘻哈哈地拉着我走了。
“是你啊……好,我知道了。这事等会儿再说吧,我现在真的很忙。”
当我把水递过去的时候,他才回过神来。
孟西楼沉着脸,毫不客气地吼道:“你没长眼睛啊?”
所以,每次我看到顾弥音来找梵迦的时候,孟西楼都跟在身后。顾弥音和梵迦欢快地说着什么,孟西楼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边,眼神落在她身上,迷恋又伤感。
若我是男生,同样也会喜欢顾弥音的。
妈妈说,有个阿姨救了我,可是我被救起来,她却没能起来。等到会游泳的人赶到时,那位阿姨已经被淹死了。
对啊,人生有那么多无可奈何。
下课的时候,我喜欢站在走廊上看风景。我们学校的地理位置比较高,所以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。有时候我傻傻地想,要是能飞向那些地方就好了。
后来每周我都会听到广播里通报批评孟西楼又做了什么坏事,要不就是殴打学生,要不就是翻围墙,要不就是作弊。
出来的时候,我忘了带钱包,身上仅有的零钱挂号办手续了,到现在还没吃饭,我只好打电话向夏菡求救。
湿地公园很大,也很漂亮,可能是由于刚开发,人不多。公园中间是一汪澄澈的湖泊,天空是碧色的,湖水也是碧色的,一眼看去,都是碧色。
孟西楼喜欢一个人的方式也很简单,就是跟着她。
孟西楼一脸凶恶,似乎看到了我的眼泪,他的表情稍微缓和,然后抢过水,说道:“你们女生动不动就哭,还真是麻烦。”
原本埋头哭泣的妈妈惊喜地抬起头,露出又红又肿的眼睛。
安静的时光总是让人容易想起苏河镇,也让人容易想起孟西楼,字里行间都印着孟西楼的双眼。
因为和梵迦走得太近的缘故,周围的同学传出了许多风言风语,我倒觉得无所谓,身正不怕影子斜。
一个陌生人的死换来了我的活,从此我的身上背负着另一条生命。
和梵迦聊天是很愉快的事情,我说的他都懂,他说的我也都明白,不知道为什么,和他聊天很轻松。
我摇头,脸微红,说道:“你挺好看的。”
这本书不该是这个年纪看的。
我一看见面前的人,就认出了他。
“你喝点儿水吧。”我好心好意地说道。
“你可是鼎鼎有名的年级第一啊。忘记自我介绍了,我叫梵迦。”
我不怪他。
和孟西楼再度相遇是在学校的校门口。他骑着摩托车飞驰过来,而我专注于想事情,根本没注意有摩托车靠近。直到一声长长的刹车声响起,摩托车在离我大概三十厘米的地方停下,我才回神过来。
他很忙,忙着在外面花天酒地,却不管生病的妻子。
经过长途跋涉,终于到了市里。看着高楼大厦,我只觉得自己不过是沧海一粟,那么渺小。
“妈……”
我看到顾弥音的眼泪,也看到她眼中的恨。
晚上吃饭的时候,我没头没脑地对妈妈说道:“妈妈,我想去看看城市是什么样子。”
“熹熹,你最好有个很好的理由打断我睡美容觉,不然我一定让人把你丢进男浴室。”
我刚想回答,便看见门口的缝隙里射来怨毒的眼神,那样的眼神仿佛要把我撕碎一般。从门缝中,我看到门外站着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女生。
顾弥音恨我的理由很充分,因为她的妈妈是为了救我而死。
不管有多少女生喜欢梵迦,不管有多少人传着谣言,梵迦中午吃过饭后都会在教室门口等我,然后和我一起去图书馆。
顾弥音继续高声说道:“梵迦,我配得上你!”
我微微一愣,然后靠边让出位置。他骑着摩托车飞驰进校门,保安拦都拦不住,惹得路上的人连连尖叫。
我想说“不愿意”,可是看到妈妈期待的眼神以及她发间不知不觉钻出来的白发,我回答道:“你喜欢就好。”
这些年,我一直反反复复地温习那个拥抱,反反复复地想为什么要去心疼他,要去抱他。我怕忘记他的眉眼,所以经常去回忆他的脸。
经常有路过的女生小声赞叹道:“哇,好帅啊……”
听到这里,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。
也许真正的智慧是描绘不清的。
妈妈的嘴唇发白,浑身都是虚汗,湿漉漉一片。
她不开心,但是每当我问她为什么不开心的时候,她总说:“人生总是有许多无奈的。”
她比我可怜多了,所以她再怎么欺负我,都是应该的。
“你有什么事情等会儿说,我在忙。就这样,我挂电话了!”
中年男子微愣,然后缓缓唤道:“秀雪……”
回家的时候,顾越天不在,顾弥音也还没有回来。按照惯例,妈妈应该是在家看电视剧。可是回到家,妈妈却不在客厅。
可是我不明白,为什么那个沉默的少年会变得如此暴躁,如此嚣张。
被心爱之人讨厌的感觉,真的很难形容那是怎样的揪心与难过。
我的心瞬间悬起来,莫非他想起我了?
我拨通了顾越天的电话,他的语气很不好。
我被孟西楼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愣在原地,随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。
我红着脸,一边感动着她想得那么周到,一边低声说道:“这是医院,你大声说话,小心被护士训!”
某天下课的时候,我听到顾弥音在外面的走廊上高声叫着梵迦的名字,厚着脸皮问道:“梵迦,我做你女朋友好不好?”
呵,我不禁讽刺一笑。
“谢谢。”
回忆会让人变得苍老,我才十几岁,却觉得经历了一生。
中考之后,妈妈果然兑现诺言,带我去市里。我坐在大巴车上,摇摇晃晃地看着那些没看过的风景。即将成熟的稻田,满目的荷叶,连绵的茶山,还有无尽的绿,一花一草都让我惊奇,一只飞过的鸟也让我觉得欢喜。
我还没反应过来,门外就走进来一个中年男子,他大步走过来将女生拉开:“顾弥音,你别闹了!”
我紧紧地抱住微颤的妈妈,不知道该怎么办。
第一次,我对城市生出了向往。
顾越天看着又跳又闹的顾弥音,低声叹了口气,说道:“音音,这半年你赶走了好几个人,我真的累了。我只想你有个完整的家,我也想要一个家……”
一起去图书馆的路上,已经有女生指指点点,我有些不自在,梵迦却是一脸坦然。见他这样,我也忍不住挺直了腰杆。